刘婷传统仪式文化象征与经济发展基于
(图片来自网络:云南弥勒阿细人祭火节)
传统仪式、文化象征与经济发展———基于云南起飞村彝族阿细人的调查
刘婷
原文载《北方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年第1期
(作者刘婷系北方民族大学经济学院副教授,云南大学文化发展研究院博士生,主要从事中国少数民族经济、国际经济与贸易研究。)
[摘要]阿细是我国彝族的一个支系,现聚居于云南省弥勒市西山区。每年农历二月初一到二月初二,云南省起飞村的彝族阿细人都会举行祭密枝活动、祭火仪式及狂欢仪式。从这些仪式中探知,彝族阿细人的经济发展与其传统仪式中的文化象征具有联动关系。仪式习俗等传统文化的发展是彝族阿细人经济发展极其重要的一部分,在促进经济发展中应充分尊重和保护其传统文化的价值,以促进其经济文化的全面协调发展。
[关键词]彝族阿细人;传统仪式;文化象征;经济发展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基于宁夏布局‘新丝路经济带’的中阿文化保税区建设研究”(15BMZ)
阿细是我国彝族的一个支系,聚居于云南省弥勒市西山区,阿细的名称来自该族群的英雄人物“阿细”。阿细人具有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他们信仰毕摩文化,且有口传史诗《阿细先基》。阿细人的宗教信仰可分为原始宗教、天主教、佛教三种,大部分阿细人信仰原始宗教。万物有灵、祖先崇拜、自然崇拜是彝族阿细人宗教信仰的核心。笔者于年三四月赴云南省红河州弥勒市西一镇起飞村进行田野调查,参与观察了起飞村彝族阿细人的传统仪式,了解了当地的经济发展情况。起飞村面积15.75平方公里,海拔米,年平均气温25℃,自然和土壤条件适宜种植苹果和烤烟等作物。年,起飞村有户人,其中彝族人口人,汉族人口5人,彝族阿细人占该村总人口的99.5%①。每年农历二月初二,起飞村阿细人举行古老神秘的祭火仪式,仪式前一天,有伴随仪式的祭密枝活动和举世著名的欢快舞蹈阿细跳月。观察这一系列有内在联系的仪式过程及其象征意义,对于我们了解阿细人的文化、传统仪式在阿细人经济社会变迁中的作用,以及传统仪式的文化象征与现代经济的内在关联,具有重要的意义。这些传统仪式所反映的阿细人的民族特性与其民族经济的发展有密切的内在联动关系。
一、传统仪式及其文化象征表达
彝族阿细人传统仪式的举行集中于农历二月初一到二月初二,由三个相互联系的活动组成:祭密枝活动、祭火仪式及狂欢仪式。其中,祭密枝和祭火仪式是阿细人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传统仪式,反映了彝族阿细人在刀耕火种时期对火神和自然的崇拜,仪式后的舞蹈阿细跳月,也是他们举行完仪式后发自内心的欢呼雀跃的体现。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经济的发展,最后的狂欢仪式逐渐变成带有展演性质的狂欢节,成为一种文化资本和发展旅游经济的手段。
(一)祭密枝
年农历二月初一(公历3月9日),彝族阿细人举行了祭密枝仪式,只限男性参加。笔者访谈参加仪式的村民得知,祭密枝仪式代表生殖崇拜,他们认为女人不洁净,唯恐触犯了神灵。阿细人注重保护自然生态环境,村村寨寨都保护着一大片原始森林。在起飞村村后有一片林木茂盛的“密枝林”,过“密枝节”当日,彝族的宗教祭司———毕摩,带着挑选出来参加祭祀的男性村民,将一头活猪和大锅抬到村头密枝山的龙树下,他们在龙树下搭建了一个祭坛,在祭坛上摆上贡品,其他男人在一边静静站立,毕摩跪在祭坛前手摇法铃,口中念诵祭文,然后开始杀牲并举行祭神仪式,祈求神灵保佑山寨和山民平安。祭拜神灵后,所有参加祭祀的人席地而坐,人们支起锅,烧火做饭,分食猪肉,大口喝酒。彝族认为毕摩是天神派来的祭司,各种祭祀皆由其主持。毕摩多为家传,但也有拜师授业的。在起飞村,被选定主持祭祀仪式的毕摩都精通阿细祭祀礼仪、德高望重,而且不能是鳏夫的长老。毕摩是彝族重要的宗教权威,是维系该族族群关系的重要人物。
(二)祭火仪式
起飞村是火文化起源地,这里保留着古朴原始的祭火传统。据村里的老人讲,他们从小就有祭火的传统。关于祭火传统,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据传,远古的阿细部落没有火,阿细人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有一天,雷电击中大树,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天上掉下来,落到一棵大树下,有一个名叫木邓的英雄受天神的启示,用了三天三夜的时间,用一根小木棍在干枯的树干上钻出了火星,先民们围着火堆欢快地吼叫、跳舞,阿细人从此结束了茹毛饮血的生活,用钻木取火的方法,打猎后用火来烧烤食物、取暖、驱赶猛兽。后来,阿细人将火尊为神,将做出重大贡献的木邓尊为火神,在每年农历二月初二这一天举行隆重的祭拜活动,以祭祀火神“木邓”,并祈求火神保佑村寨平安,村民日子红火,生活幸福。
农历二月初二下午2:00左右,正式的祭火仪式开始,在起飞村后山坡一个土堆上举行,据说这里曾经有祖先流传下来祭火的原始寨门,但随着社会的变迁,由于年久无人维护等原因,起飞村祭火的原始寨门已经不知所终了。
祭火仪式由毕摩主持,毕摩穿上传统的祭祀服装,参加仪式的男子将红色、白色、黑色、黄色及土色五色颜料和稀泥一样涂抹在前胸、肚脐、后背等部位,有的男子腰部用棕叶、棕片、树叶、麻布等编织的草裙围住下身,赤裸着的身上用油彩画着图腾,头上用不同的野草、庄稼、野果、棕叶等装饰。据说这么打扮是因为当时住在山洞里和树枝上的祖先们赤身裸体,只能靠一些树皮、石皮等蔽体,所以现在涂抹这些颜色以重现当时的情景,体现了阿细人的动物图腾崇拜、生殖崇拜、祖先崇拜和神灵崇拜[1]。毕摩带领几位长者站在神树前,参加仪式的男人将树枝削成十字架形状插到神树前的土堆上,以代表火神,然后敬上四炷香,碗里装着祭祀用的猪肉和酒。毕摩带着村里的白公鸡———代表纯洁和对神灵的尊重,放在神树旁,先用树枝条沾神水把白公鸡的毛洗一遍,去其污秽,然后手摇铃铛,口中念念有词地跪拜在神树下,祈求风调雨顺,保佑人畜平安。祭祀完成后,毕摩将烧焦的木炭———火种移至火神座下的火盆内,在庄严的气氛中,一边摇铃,一边念祭祀经文。这个过程体现了阿细先民对客观世界、天地万物及社会生活的原始认知,阿细人的原始宗教信仰及风俗习惯成为构筑其民族基质的关键。
在迎接新火后,在毕摩的带领下,身上涂有各种图案的男子便抬着用树枝、松茅等扎起来的火神木邓的塑像巡游村寨,毕摩在前面摇着铃铛,身上涂抹颜色的男子和小孩抬着代表火神的树枝和端放火种的铁锅,为村民送去新的火种。村民听到火神队伍的铃铛声时,便从里屋火塘中取出旧的火灰,并拿出几片猪肉,放在火盆里。毕摩嘴里念着经文,为这家祈福,这家人取回新的火种,重新点燃火塘。在绕村一圈后,毕摩和参加仪式的男子便抬着旧火种出村了,据说要赶走村里污秽不洁的东西。新火种的取回和旧火种的驱散,代表了人们对幸福生活的渴望和对邪恶灾难的厌弃。总之,在一定程度上,阿细祭火成为巩固毕摩在仪式中的权威的重要方式,成为联系村寨间族群情感,寻求集体共同记忆的纽带[2]。
(三)狂欢仪式及阿细跳月②
仪式结束后,在二月初二下午3:30,男女老少来到村里平时活动的大草坪上,村里的表演队在公房排练表演。以前,公房是阿细男女谈情说爱的地方,现在则成了阿细人日常劳作后弹唱三弦、跳阿细跳月、休闲娱乐的场所。狂欢仪式在村子中间的一个大草坪上举行,村民和零星的旅游者围成一圈,手拉着手共同起舞;年轻和年老的男子分别拉起了大小三弦,在三弦的悦耳旋律中,姑娘们跳起了欢快激悦的阿细跳月,庆祝节日的阿细人尽情宣泄一年中的渴望与快乐。据阿细迁徙史记载:“‘阿细跳月’起源于原始的刀耕火种,发展形成于南诏时期,已有多年的历史。原来叫‘跳乐’,后男女青年常在月亮出来的时候跳,抗战时改称为‘阿细跳月’。‘阿细跳月’的传说来自于阿细史诗《阿细先基》中的记述,在远古时期的人类第二代———‘蚂蚱直眼睛’代,水牛和绵羊为争夺地盘而发生格斗,角撞角迸出火花,引起一场大火,蔓延整个大地,烧死了‘蚂蚱直眼睛’那代人,只剩下吉罗涅底波和吉罗涅底娜两人幸免于难而欢呼跳跃。阿细人认为,两人拍手是因为当时双手沾满灰烬,蹦跳是因为当时烧过的树桩明火和鹅卵石被烧得滚烫,大声歌唱是二人庆幸免于火灾丧身而欢呼……它们逐步演变成现在的‘阿细跳月’。”[3](64)到接近尾声时,迎来了狂欢仪式的高潮,在草场中间燃起了熊熊大火,抬着火神像,身上彩绘原始人打扮的人们加入了狂欢的队伍,围着火堆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周围的群众受到欢快气氛的感染,纷纷起身加入他们的队伍,使整个仪式成了大狂欢。最后有四个人抬着火神像悄悄离开了广场,他们将火神像抬到村外林边的空地,默默点燃火神,蓝色天空中随即升起了寥寥青烟。可以说,这片土地见证着阿细人原始祖先钻木取火的生活经历、阿细后代对火神的崇拜,以及对未来幸福生活的向往。阿细人认为,这样的仪式之后,火神将村中的邪恶与灾难带走了,保佑了全村的平安。尽管仪式结束了,阿细人和围观群众还是迟迟不愿离去,他们在草场中间继续弹唱跳舞。观察发现,仪式成为阿细人维系群体感情、促进社会团结的黏合剂。
二、经济发展与传统仪式文化的联动关系
(一)彝族阿细人自古至今以山地牧耕型的农业经济为主
据《阿细迁徙史》记载,古代阿细人在明正德十五年(公元年)十八寨起义失败后退居西山,阿细人把曾经是原始森林的西山建设成一块肥美之地。据史料记载,阿细人是“耕作之余,牧业为主”的一个民族。阿细人所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较好,几百年来都是采用“两牛拉一犁”式的粗放型耕作方式,主要依靠自然获得生存资料,以种植业为主。当时的阿细地区较为缺水,没有稻田,只能种玉米,因此他们以粗粮为主,以烧洋芋、烧玉米为主要充饥手段。为了过年过节能吃上一点米饭,阿细人只能攒钱到坝区地主手里买田。这些“飞田”是阿细人祖祖辈辈吃米饭的来源,且一直保持到今天。在弥勒、路南一带的阿细人还种植一些中草药。此外,阿细人常年以羊为伴,几乎村村寨寨都会养羊、养牛、养马,其畜牧业较强并发展传统的手工业。可见,古代的阿细人主要依靠自然获得生存资料,以种植业和畜牧业为主,因此,反映在他们的仪式中,就表现出对自然和火的崇拜。阿细人注重保护环境和原始森林,因为这是他们赖以维持生计的根基。
现在的阿细人注重运用科学技术种田,提高了小麦、玉米和荞子的产量,吃大米难已成为历史。以起飞村为例,年,该村农村经济总收入.00万元。其中,种植业收入.00万元;畜牧业收入.00万元,年内出栏肉猪头、肉牛头、肉羊头;第二、三产业收入43.70万元;全村外出务工收入.30万元,其中,常年外出务工人数人,在省内务工人,到省外务工24人。从起飞村的经济收入来看,该村主要产业为烤烟,基本销往本县,年,全村烤烟产业总收入51.47万元,农民年人均纯收入为.13元。
(二)彝族阿细人的经济发展与传统仪式文化的互动关联
从上述彝族阿细人传统的祭密枝、祭火仪式及阿细跳月舞蹈的起源来看,祭密枝仪式象征了阿细人的自然崇拜和生殖崇拜;祭火仪式象征了阿细人对火神的崇拜,来自于阿细人的原始宗教信仰;阿细跳月是阿细人在刀耕火种的劳作中创作出来的。而贯穿于仪式中毕摩文化代表的权力体系成为联系彝族阿细社会的纽带,维持着阿细社会整体的文化系统与社会行动模式。这些传统仪式文化和阿细人的经济发展紧密关联。对自然和原始宗教的信仰,使阿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具有保护原始森林和生态环境的强烈意识,而这种意识和良好的生态环境构成他们以第一产业种植业和畜牧业为主的经济结构,这种宗教信仰建构的民族文化成为他们经济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其经济发展得益于自然恩赐的结果,由此决定了他们的经济文化类型是山地耕牧型,展现出其经济收入以农业尤其是经济作物烤烟收入为主,而第二、三产业并不发达,外出劳务收入少。这种经济特点使阿细人尤为注重保护自然生态环境,继而成为他们传统仪式文化传承的一部分。这与乔治·E.马尔库斯得出的仪式系统促进经济的生产,社会的表层性经济制度通过亲属制度或宗教信仰制度而得以建构的结论是吻合的,经济发展与传统仪式文化之间存在联动关系[4]()。从文化相对论来看,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都有其独创性和价值,文化谈不上先进和落后。彝族阿细人的文化来自其世代相传的价值观,他们通过文化传承形成该族群约定俗成的生活习俗,并植根于他们的经济生活中,彝族阿细人的传统仪式文化是在长期的历史过程中形成的,并与其经济条件相适应,二者包含着辩证的相互作用。
祭密枝、阿细祭火、阿细跳月等已成为彝族阿细人生活的一部分,是他们联系民族感情,实现民族认同的纽带。他们在刀耕火种时期,受当时自然生态环境的影响,生活资料主要取之于自然资源,并且火作为生产生活工具,在他们的生活中发挥着重大的作用,进而衍生出他们对火的崇拜和保护自然资源的传统。这些原始的生态观外化于他们的仪式活动,并以传统传承的方式成为他们的民族记忆。阿细人特殊的民族文化是其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文化与经济的发展从来不是相互矛盾的,民族文化已深深地植根于民族经济的发展中,并且他们的仪式活动并不仅仅是展演,也不是以纯粹的经济发展为目的的。随着阿细人融入现代化的进程中,农业仍然是他们主要的经济支柱,并且基于对本地区自然资源的依赖和民族文化的传承,没有更多的现代化技能的村民更愿意守护这片土地,而对城市化进程本能地有些许抗拒。这些代表身份符号的仪式活动仍然保留传承,所不同的是,为了发展地区民族经济,这些传统仪式活动演变成节日文化的一部分,并与发展旅游经济等元素相互嵌入,联动发展。起飞村彝族阿细人在现代化的冲击下,经历了主要依靠传统农业到部分地依靠旅游维持生计的转变。
三、实现仪式的现代节庆化与经济联动发展的路径
(一)在传统仪式的文化资本化中促进经济发展
彝族阿细人的传统仪式是其民族文化的重要体现,这些传统仪式节庆化以后,以资本化运作的方式发展了当地的民族经济,激励了民族文化的传承。但同时,它们仍是阿细人日常生活和精神文化的常态,并且存在于地方的生态环境、生活方式和社会记忆之中。一方面,彝族阿细人部分村寨在现代化进程中,将自己的地方传统仪式文化通过表演形式积极与市场经济接轨,扩大村子的知名度,增加旅游业收入,同时也使彝族阿细人的传统仪式文化得到更多的白癜风治疗过程甲氧沙林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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